文／江元慶（資深司法記者，作品《流浪法庭30年》催生「刑事妥速審判法」施行）

「阿集」是內政部的職員，他因為急需用錢，向地下錢莊借了10萬元。他還不出錢，兩度被毆打、不斷被逼債，迫不得已，他又向另家地下錢莊借錢還債。他以債養債，在日日被逼債的高張壓力下，以致最終付出慘痛代價──罹患急性精神病，住進了醫院。當初為阿集擔保的「小林」際遇也很慘，被挾持且痛毆。

高雄市刑警大隊接到檢舉後，一口氣逮捕了六個人。檢察官調查後，把他們全部提起公訴，其中一對柯氏兄弟還被聲請羈押獲准。

起訴書的內容，讀起來令人義憤填膺。檢察官指稱，這夥人為了討債，以鐵鍊勒住小林的脖子，沿街拖行到附近的公園，再以球棒、磚頭、電擊棒不斷毆打凌虐，以致小林一直吐血。路人見狀報警，四名警察趕來，才將小林載離現場。（高雄地檢署起訴書，99年度偵字第10112等號）

沒想到，法官審理後，全案發展出人意外。六名被告中，除了綽號「鄭霸」的男子施暴證據歷歷，被判處八個月徒刑之外，其餘五人都因為證據不足獲判無罪。

不是有四名警察救了小林嗎？四警不就是小林被虐毆的證人嗎？為什麼這五人會獲判無罪？

問題就出在這四名警察！

法官發現，在警察詢問、檢察官偵訊的時候，小林雖然都說被圍毆，但在部份情節的指述上出現差異。為了佐證小林的說詞，法官決定傳喚這四名當天到場並救回小林的警員，查明當初案發經過。

根據小林說詞裡的受害時間地點，法官查詢了案發現場附近兩個警察單位──高雄市鼓山警察分局龍華派出所、內惟派出所。不料，這兩個派出所卻都說沒有接到這樣的報案紀錄。

「會不會是小林記錯了日期？」

這兩個派出所也這麼擔心，因此把小林所說時間的整個月份報案記錄統統調出來看，仍然沒有報案紀錄。

這可奇了──如果沒有人報案，案發現場怎麼會出現四名警察？難不成，根本就沒有這四名警察，而是小林虛構情節？

法官的心證被動搖了。

「被害人的指證有重大瑕疵」，法官指出，並沒有證據可以證明小林是遭到這群人毆打，因此判決其中五人無罪。（高雄地院判決書，100年度訴字第7800號，判決理由（貳）之三）

對於判決結果，檢察官只對柯姓兄弟提起上訴。其他人一審無罪定讞。檢察官為什麼會放過其他人，只針對柯家兄弟緊咬不放？

原來，根據檢察官調查，這兩兄弟是地下錢莊的前後任老闆，是暴力討債的首謀。即因如此，檢方當初才會聲請羈押他們。

上訴二審之後，檢察官辦案品質的真相露了出來……

本案中唯一被判有罪的「鄭霸」在暴力討債當時，其實並不是在柯姓兄弟所開設的地下錢莊工作，而是另外一家錢莊的夥計。鄭霸對阿集、小林施暴後，才跳槽到柯家兄弟的公司上班。此時，高雄警方聞訊得知有內政部職員被逼債以致精神分裂，展開查辦後逮到了鄭霸，在一網打盡下，柯姓兄弟及他的公司員工才被無端株連。

也就是說，全案是檢警搞了個「李代桃僵」的烏龍，柯家兄弟則是代人受過。

法官證實了這點。因為，根據鄭霸的健保投保紀錄，他確實是在對小林等人施暴討債後，才轉到柯姓兄弟的地下錢莊工作。法官因此認定鄭霸的犯行與柯姓兄弟無關，駁回檢察官上訴，柯家兄弟無罪定讞。（台雄高分院判決書，101年度上訴字第745號）

至此，檢方起訴了六人，多達五人無罪定讞。

其實，檢警當初查辦此案時，柯家兄弟老早就已經收掉了地下錢莊，哥哥「大柯」去賣炸雞排，弟弟「小柯」則到木材廠工作。沒想到，兄弟倆因為鄭霸施暴而無辜遭殃，哥哥被羈押45天，弟弟則被押了17天。

兩兄弟被收押的時候，哥哥原先每個月可淨賺約7、8萬元的雞排店倒了，司法支付他13萬5000元的刑事補償金。至於弟弟，則是拿到5萬1000元的補償，「我光是律師費就花了8萬元！」

當年，柯家兄弟認為經營地下錢莊不是正途，因此決定收手，人生重新開始。不料，檢警的烏龍，讓這對兄弟的人生被強制更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