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／江元慶（資深司法記者，作品《流浪法庭30年》催生「刑事妥速審判法」施行）

在今（106）年8月12日的總統府「司法改革國是會議」總結會議上，我對著蔡總統、司法院長許宗力、法務部長邱太三，以及與會的全體司改委員，說了兩個已經定讞的司法個案故事。

除了流浪法庭長達30多年的三位老人之外，另一個故事，是花蓮地檢署檢察官陸續起訴了10多名官警，其中包括3線1星的花蓮縣刑事警察大隊長，以及新城、花蓮、吉安三個警察分局的偵查隊長（舊稱「刑事組長」。花蓮地檢署起訴書，99年度偵字第6180號）。結果，這個案子有多達11名官警無罪，而且統統獲得刑事補償。

當時，我以電子簡報軟體（PPT），把這11名當年遭到收押、最後無罪定讞的官警姓名投射在總統府的會場銀幕上，除了是要在總統面前還他們清白，我還要「告狀」──讓總統、司法首長、全體委員看看這個檢察官辦案有多麼的離譜！

今天，我要再說一個故事。來看看有些檢察官的辦案品質，是荒腔走板到了什麼樣的地步……

民國97年12月3日，屏東地檢署檢察官收押了一名營造商「黃董」，經多年偵蒐，檢察官起訴了12名官商，以及2家與工程有關的公司。檢方指控說，經濟部水利署第七河川局的部份官員和營造商勾結，在「林邊抽水站工程」等標案中洩漏工程預算金額，除了圖利廠商，還有其他不法行為。（屏東地檢署起訴書，97年度偵字第7393號等）

屏東地方法院是在民國103年受理案件。也就是說，從檢察官指揮調查局偵辦到起訴，時間長達將近6年。

檢調會鎖定這個案子偵辦，事出有因。在偵蒐過程中，民國96年9月28日晚上，調查人員監聽到黃董父子的對話：

父：「……大胖子打電話給我……」

子：「電話中別講這些。」

在這通電話中，兒子會有如此警覺，告訴父親不要再說細節，是因為「林邊抽水站工程」的其中一個標案，在前一天進行投標資格審查；根據監聽內容的前後連貫意思，在電話中，黃董似乎要對兒子說出和投標審查有關的情節。

這短短的對話中，透露出了訊息：有參與投標資格審查的官員涉嫌洩密，而洩密者是黃董口中的「大胖子」。

「大胖子」是誰？

調查員繼續鴨子划水，暗中監聽。一個多月後，「大胖子」又出現了！

根據監聽譯文記錄，民國96年11月2日上午，黃董在電話中告訴兒子：

「那個大胖子初八要就職……」

「就職」成了關鍵字。一般來說，就職大多是用在機關首長的就任。水利署第七河川局的兩名官員──老甲、小乙，被懷疑是「大胖子」。

面對調查員追問，黃姓父子的說詞反反覆覆，一下子說是老甲，後又改口是小乙。老甲、小乙被訊問時，兩官員都否認是「大胖子」。

究竟誰是「大胖子」？檢察官起訴時做出了認定：是小乙。

但是，屏東地院審理後，發現不對勁。因為，小乙並不是第七河川局的機關首長。因此，很顯然的，黃董所說「初八要就職」的人，並不是小乙。

檢察官難道沒查覺小乙與「就職」條件不符、身分不對？

除此之外，檢察官還指控第七河川局官員把施工預算洩漏給營造商。但法官調查之後，不料查出一段內情：檢察官的起訴有問題。

根據政府採購法規定，「底價」和「預算金額」是完全不同的項目。從機密的角度來區分，「底價」是必須保密的，「預算金額」則不屬於保密範圍。法律甚至還規定，「預算金額」必須在招標公告中一併公開。也就是說，檢察官把法律規定的「公開資訊」，當成了「洩密」在偵辦。

檢察官在起訴此案之前，難道沒有去翻查政府採購法的規定？

「刑事犯罪需嚴格證明，並非捕風捉影即可論以重罪」，在判決書裡，法官毫不客氣的對檢察官如此指責（屏東地院判決書，103年度訴字第291號，判決理由六）。一審判決：12名官商及2家工程公司，無罪。

檢察官當初起訴官商貪污、圖利、洩密、詐欺等罪，結果沒有一項成立。檢察官不服，提起上訴。

其實，一審也對此案的官商關係抱持懷疑。法官甚至在判決書裡留下伏筆，指出全案官商「互動頻繁，過從甚密，實啟人疑竇」。但因檢察官舉證不足，法官必須判決他們無罪。

既然法官指出全案官商有疑、既然檢察官也提起上訴，那麼檢察官有針對疑情部份補足證據嗎？

很顯然的，並沒有。因為，二審駁回檢察官上訴。12名官商及2家工程公司，無罪定讞。（高雄高分院判決書，105年度上訴字第679號）

民國97年12月，黃董被羈押了118天。整整十年後的民國106年12月，他獲得29萬5000元刑事補償。

回頭再看看這個案子。法官已經指明了全案官商有疑雲，但檢察官拿不出證據、查不出真相。甚至，檢察官還搞不清楚法律規定，把政府必須公開的資訊，辦成了公務員洩密……

我很清楚的記得，在總統府的「司改國是會議」總結會議結束後，我和法務部長邱太三有段短暫的會談，他對著我說，花蓮地檢署檢察官偵辦的案子（前述的11名官警無罪案），「是有點離譜了」。

邱部長，在這個案子裡，有12名官商、2家工程公司，全部無罪。您看到了嗎？檢察官的起訴品質，您注意到了嗎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