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／江元慶（資深司法記者，作品《流浪法庭30年》催生「刑事妥速審判法」施行）

民國100年12月22日，桃園地方法院法官楊麗文做出一個「極不尋常」的認定；然而，在這個認定的背後，暗藏一段令人難以置信的故事……

話說民國99年3月24日晚上，位在桃園市的「華孚科技」公司遭竊，損失慘重；小偷把廠房裡長達1萬7500公尺的電纜線盜走，公司損失至少500萬元。職員報警後，警方從華孚公司的監視系統，找到了蛛絲馬跡。

警方發現，案發前兩天凌晨4時多，有一輛車號是英文字母「MK」開頭的小客貨車，出現在華孚公司側門。警方透過遍布街頭的「天羅地網」監視器，沿線查看這輛小客貨車的行駛動線。

警方指出，小客貨車不斷繞行在山鶯路、大誠路、桃鶯路等地段，且在行駛路線中，「MK」這輛車的前後還出現另外兩輛車，分別是：車號為英文字母「3L」的轎車，以及「J7」車號開頭的貨車。也就是說，這三輛車依序同樣行駛在桃園市區內。

警方懷疑這三輛車和竊盜案有關，通知車主前來接受調查。「MK」的車主是桃園徐姓市民，他拿出報案證明說，民國99年3月21日深夜到隔天清晨之間，他的車子在桃園市公六路被偷。「3L」的車主叫「阿根」，是桃園當地民眾；「J7」車主則是住在彰化縣二林鄉的「阿益」。阿根、阿益是表兄弟關係。

阿根否認偷電纜線。他說，案發前後這幾天，他和妻子吵架，表弟阿益北上找他聊天談心。阿益的說詞和阿根吻合，辯稱並沒有到華孚公司行竊；他說，當晚開車一路跟著表哥的車子在街上逛。

「表弟從彰化北上桃園找表哥聊天，結果卻是各開自己的車在街上逛？」警方覺得這對表兄弟是在鬼扯。而且，警方查出三個疑點，認為阿益、阿根涉嫌重大。

第一，警方調閱他們的通聯紀錄，發現華孚竊案發生前後，兩人有密集

通聯，且行動電話基地台的發話位置距離華孚公司非常近。

第二，民國99年3月22日凌晨1時44分，阿根以手機接通電話，當時的基地台發話位置是在桃園市公六路，而這處地點正好就是「MK」小客貨車被偷的地點。

第三，竊案發生前後，阿根、阿益有密集通聯，警方隔離訊問他們通話說了些什麼？但表兄弟說詞不一致。警方懷疑竊案和他們脫離不了關係，全案移送法辦。

檢察官調查後認定，阿根、阿益和不知道姓名的男子，先偷取「MK」小客貨車，三人再各自駕車到華孚公司盜取電纜線。檢方認定表兄弟就是小偷，而且犯下兩案──先偷客貨車、後竊電纜線，全案起訴。（桃園地檢署起訴書，99年度偵字第8496號）

不過，法官楊麗文收案調查後，覺得全案「證據」疑雲重重。

首先，根據徐姓車主的報案記錄，可以證明他的小客貨車確實是在公六路被偷。再從基地台發話位置顯示，表哥阿根也確實在案發前後，在公六路以手機和表弟通話。但是，檢察官依據什麼來認定：「MK」這輛小客貨車就是這對表兄弟偷的？證據在哪裡？證明的方法在哪裡？

其次，檢察官起訴的證據中，包括許多張照片。其中，有3張是「MK」小客貨車出現在華孚公司側門的照片。不過，由於照片背景不能證明是華孚的側門，且畫面中的小客貨車號並不明顯，因此，法官向桃園警方調閱原始檔案。

沒想到，警方竟然回覆：「光碟不見了，無從提出」（桃園地院判決書，100年度易字第325號，判決理由四之（二）之2）。全案才在一審階段而已，警方卻搞丟了原始證據。

無奈之餘，法官只能從照片裡找證據。沒想到，卷證裡的一張照片讓人看了傻眼：被檢察官認定用來載運電纜線贓物的「MK」小客貨車，和阿根、阿益各自所開的車，是呈現「對向會車狀態」（桃園地檢署起訴卷證，第81頁照片）。

也就是說，照片中，徐姓男子被偷的「MK」小客貨車，和表兄弟所駕駛的「3L」、「J7」兩車，是朝相反方向行駛。這張照片推翻了檢警的說詞：三車依序行駛。因此，也連帶動搖了這三輛車到華孚偷取電纜線的事實。而且，並延伸出全案的懸疑：警方當初是否明知證據不足、或基於破案績效而草率辦案、或嫁禍事證給這對表兄弟，唯恐東窗事發，而故意滅失光碟證據？

這個疑雲，並非捕風捉影，而是事有根據。第一，表弟阿益通過刑事警察局的測謊。第二，警方在華孚公司蒐證時，在現場採到兩支菸蒂，經過化驗後，確定不是阿根、阿益的。

一審判決：阿根、阿益無罪。檢察官沒有上訴，全案一審定讞。阿益當初被羈押了111天，最終獲得33萬3000元的刑事補償。

法官楊麗文指出，這對表兄弟在涉案過程中有「極不尋常」的行為（桃園地院判決書，100年度易字第325號，判決理由四之（二）之1）。例如，在案發當晚短短1小時內，阿根、阿益平均每分鐘就有1通電話，「他們在電話中究竟說了些什麼？」法官指出，他們不是說不清楚、否則就是支吾其詞。

不過，法官認為：他們交代不清，不代表就是小偷。

這個案子裡，該說清楚的是：那張原始的光碟片，是怎麼搞丟的？是不小心遺失，還是故意滅證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