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／江元慶（資深司法記者，作品《流浪法庭30年》催生「刑事妥速審判法」施行）

南宋時代話本《京本通俗小說》中，有一個章節叫〈錯斬崔寧〉。故事說的是，宋高宗時期的州府官員在憑空猜測下造成一樁冤案，錯殺了無辜。在〈錯斬崔寧〉創作後將近一千年的台灣，有這麼一件冤案，也是在檢察官的憑空猜測下所釀成……

李課長是桃園縣蘆竹鄉（現改制為桃園市蘆竹區）的財政課長，她被控在地方建設過程中不法，被桃園地檢署檢察官依貪污罪起訴。

起訴書指控女課長涉嫌不法的情節是：蘆竹鄉早在民國64年設置南崁國中山腳分部時，就已經購得六筆土地並取得產權，且在20年後的民國83年做為慢速壘球場使用；李課長明知鄉公所已經取得產權，卻又浮編一千萬元的預算，要再購買這六筆土地，做為地方興建老人安養中心之用。檢察官認為，女課長涉嫌浮報安養中心的工程價格。

此外，起訴書還指控說，李女為了避免浮編預算的不法行為被發現，毀棄了四張由蘆竹鄉公所保管的土地權狀，再把近千萬元公款交給三名原地主。（桃園地檢署起訴書，97年度偵字第12271號）

然而，經過桃園地方法院調查後，發現是檢察官不明事實，錯殺了無辜。

因為，南崁國中山腳分部的校舍用地，並不是檢察官當初偵辦此案所指稱的六筆土地之一，實際上的土地，是遠在兩公里以外的地點。也就是說，檢察官錯把此地當成了彼地。（桃園地院判決書，99年度訴字第28號，判決理由四之（一））

而且，檢察官還二度搞錯。

法官指出，蘆竹鄉購得的六筆土地後來改做為慢速壘球場，但球場的設置、興建及管理是民政課的業務，和李課長所掌管的財政課業務無關。而且，女課長會捲進這件「弊」案，起源於這六筆土地要興建老人安養中心，但安養中心工程是社會課負責，也和財政課業務無關。

法官調查至此，案情越見清晰：土地不是起訴書所指的土地、業務不是李課長負責的業務。檢察官統統搞錯了。

但是，還有更扯的事。

檢察官指控女課長毀棄蘆竹鄉公所保管的土地權狀。不過，鄉公所的公產權狀並不是她保管，而是由另人專責保管，在沒有任何人指證李課長銷毀權狀，且歷次召開的會議中，也都沒有人提出權狀是否遺失、如何遺失等等疑問下，如何證明李課長毀棄了蘆竹鄉公所的土地權狀？

「純係憑空猜測之詞，未曾舉證以實其說」，這是法官指斥檢察官的原句。（桃園地院判決書，99年度訴字第28號，判決理由四之（六））

一審認為，蘆竹鄉公所有作業疏忽、或行政疏失之處，但李課長被控犯罪情節的部份，不是檢察官搞錯，否則就是沒有舉證、或舉證不足。

法官判決女課長無罪。檢察官不服，上訴二審。

引人好奇的部份來了──法官指謫檢察官憑空猜測，有沒有罵錯？

在針對李課長被控銷毀權狀的部份，二審還是用一模一樣的六個字送給檢察官：「憑空猜測之詞」。（台灣高等法院判決書，101年度上訴字第2773號）

此案裡，一、二審合議庭的六位法官都指斥檢察官「憑空猜測」！

〈錯斬崔寧〉裡，州官在憑空猜測下率意斷獄，草菅人命。此案中，女課長雖然沒有被錯殺，但她的人生被斬了60天──她51歲這年，因為此案被羈押了60天。

無罪定讞後，民國105年底，她獲得18萬元的刑事補償。

崔寧和李課長的故事，一虛一實，兩者的交會處在司法。和〈錯斬崔寧〉裡的州府官員相比，現今檢察官的辦案心態，進步了多少？

這兩案，可是相距一千年的時空啊！

知古鑑今，司法官的「憑空猜測」辦案心態不除，冤案恐將難止。

（說明：此案共有五名被告，一審全部無罪。檢察官上訴二審後，僅李課長無罪定讞，另四人改判有罪。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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