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／法操司想傳媒

7月5日頂新案在台中高分院開啟審判庭前，檢察官早一步發出新聞稿，直指被告魏應充曾要求傳喚美國油脂專家Ken Carlson來台擔任鑑定人，同時強調不能由被告頂新公司來負擔費用，否則將會影響鑑定人的公正性。雖然，檢察官對於證人身分與來台費用支出問題，的確有權拒卻，但檢察官為什麼不在法院上提出疑問，卻以新聞稿方式來訴諸社會法庭呢？

不過，被告聲請外國專家來對專業問題進行解析、釐清案情，究竟能不能幫忙負擔費用呢？頂新案的這個爭議，也正好點出了我國刑事鑑定制度的一些問題。

你以為頂新要誰來，誰就可以來嗎？

如果大家有看過美國的法庭劇，應該熟悉以下橋段：檢察官和被告各自傳喚鑑定人，兩個鑑定人對同一個問題卻有不同結論，因此，演變為法庭上爭執的焦點。會有這樣的狀況是因為，在美國法下，鑑定人的地位比較接近「證人」，所以，原告與被告可以各自傳喚對自己有利的鑑定人，來鞏固自己的論點。

但，這種狀況是不會出現在台灣的，依我國刑事訴訟法第198條規定，鑑定人只能由法官或檢察官選任（註一），被告頂多只能「請求」法官選任某個鑑定人。所以，在台灣，不會像美國那樣，出現檢辯雙方的鑑定人彼此爭執，而是由合議庭法官選任的鑑定人出庭證述。

會有這樣的差異，是因為，台灣法定位下的鑑定人，比較像是法官的「輔助人」，協助法官看懂他看不懂的事實（例如驗屍、精神鑑定等等）、告訴法官他不懂的知識（例如油品的精煉技術）、或用專業知識幫法官把因果關係連接起來（例如告訴法官某牌藥物裡的成分確實有致癌性，就可推論食用藥物可能導致癌症）。

因此，並不是頂新聲請傳喚誰來擔任鑑定人，法官就會准許。也不是頂新提出要幫忙出錢，法官就會准許外國鑑定人來台。此外，鑑定人也不是接收到法院邀請，就一定得要出庭作證，如果鑑定人經合法傳喚不到，法院也不得拘提。

頂新說要幫忙出錢，不行嗎？

既然台灣的鑑定人，是由法官統一選任，那鑑定人的鑑定費用，當然也應該由國家支付。但是，我國所規定的鑑定費用其實是很低的，根據《各級法院辦理刑事案件證人鑑定人日旅費及鑑定費支給要點》第4條到第6條規定，鑑定人出庭每天領取出席費500元、住宿費1400元、交通費則實報實銷。

雖然，依刑事訴訟法第209條，鑑定人還可以額外要求鑑定報酬，但無論如何，以現今的社經標準來看，我國法院對出席費和住宿費的補助都未免太過寒酸、不符現實標準。如果這位美國專家願意來台為頂新案擔任鑑定人，包含機票、住宿等費用加起來也要幾萬元，等於必須自費來作證。但國際級的專家有可能願意為一個跟他無切身相關的案子，大老遠跨國來協助嗎？

這也難怪頂新的律師會批評我國給予證人和鑑定人的費用偏低，將影響國際知名鑑定人來台的意願，所以才會提出可協助補貼的建議。而且，頂新會有此要求，並非首例。當年蘇建和案再審，蘇建和的律師團為了希望能聲請李昌鈺博士協助回國鑑定，同樣也是自費。

我國鑑定費用偏低所帶來的問題，除了無法吸引國際知名鑑定人來台之外。更嚴重的是，為了釐清事實，本就應該傳喚最適合的鑑定人，若可能因為費用緣故，而影響鑑定人出席的可能性，恐怕也會危及法院認定事實的正確性。

質疑頂新可能用錢收買   那檢察官傳的鑑定人又如何？

至於檢察官所強調的「鑑定人中立性」，是因為鑑定人既然輔助法官認定事實，當然也不能偏頗當事人一方。不中立的鑑定人，會誤導法官的判斷，如在解說專業知識時，輕輕帶過對一方當事人不利的部分、過度強調對一方當事人有利的部分。更極端的，甚至會作偽證(註二)。

頂新案中檢察官的擔憂，乍聽之下似乎有道理，但《法操》認為，頂新出錢，以國家名義邀請國際專家來台，並不代表這位國際專家就不中立。鑑定人是否中立的關鍵，還是要看他過去和頂新集團是否曾有互動，以及他之前是否就已經對頂新案抱持定見。

事實上，同樣是鑑定中立性的問題，檢方也有缺失。在彰化地院的一審審判時，彰化地檢署聲請傳喚衛福部食藥署的人員擔任鑑定人。但問題是，最初頂新油品從越南進口報關、在台製造並上架時，本來就要經過食藥署的查驗、檢驗和稽查。

也就是說，一開始就是食藥署准許頂新油品從越南進口、並且在市面販售，現在檢方又請食藥署人員來擔任頂新案的鑑定人，豈非「球員兼裁判」呢？

鑑定人的公正中立，對於判決的結果參考相當重要。尤其像頂新案如此事證龐雜又涉及大量油品專業知識的案件，鑑定人意見更可能左右判決結果。也因此，頂新案關於鑑定人的爭議，也只是正好凸顯了我國鑑定制度長久以來的缺失，檢辯雙方對於鑑定費用的爭執，也只是冰山一角而已。

如果要改善我國的鑑定制度，可以從提高鑑定費用、落實對鑑定人資格的審核開始，確保每一位在法庭上作證的鑑定人，都是具備專業知識和中立立場的。如此一來，才可能讓法官被鑑定人誤導而誤判的機率，降至最低。

(註一) 檢察官只有在偵查中才能選任鑑定人，一旦起訴、進入法院程序以後，就只能由法官統一選任。

(註二) 當然，如果鑑定人具結之後作偽證，會構成刑法第168條的偽證罪，可處7年以下有期徒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