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／江元慶（資深司法記者，作品《流浪法庭30年》催生「刑事妥速審判法」施行）

待人熱心，但是也要小心，特別是在選舉時刻。因為，不管候選人是有心謀略、或無心流露的熱心，都有可能會被質疑是出於賄選動機，而招來他人異樣眼光，甚至讓檢警調聞風而來。「阿桂」夫妻倆就是如此……

民國98年8月，單日降雨量在台灣多處刷新紀錄的「莫拉克」颱風，重創南台灣。為了讓災民能夠就地動手整頓家鄉，行政院核定辦理「災後重建臨時工作津貼計畫」。其中，雲林縣斗南鎮在後續的99年度下半年災後重建計畫中，獲得配置環境清潔臨時工作26個名額。

民國99年，是地方選舉年。挾著五都市長選舉的日趨激烈（當時桃園尚未升格直轄市），以及各地村鄉市鎮民意代表候選人的短兵相接，選舉氣氛蒸騰不已。

阿桂是個單純的家庭婦女，丈夫在斗南鎮公所任職。在鄰里間，阿桂是積極參與地區活動、會招朋引伴做社區服務的活躍人物。這年，在鄰人促擁下，她參選雲林縣斗南鎮鎮民代表。

但沒想到，因為這場選舉，讓阿桂夫妻倆在同一天被收押禁見。他們幹了什麼不法的事？

根據檢察官起訴說，為了讓選民能投票給她，阿桂在競選期間要部份民眾去鎮公所登記，擔任災後重建計畫的臨時工。此外，檢方並且指控，阿桂還以幫人出錢剪頭髮、她丈夫則以贈送社區沙發的方式，分頭進行賄選。（雲林地檢署起訴書，99年度選偵字第39號等）

「我做這些事情，本意都是好的，」阿桂極力澄清：「我沒有行賄或有犯罪的意思。」

「我有送沙發給『第一家庭』社區，但絕對沒有違反選罷法的意圖。」阿桂的丈夫也捍衛著自己的清白。

除了阿桂夫妻，這個案子還有第三個人也被起訴──老照，他是阿桂的親戚。他說：「她沒有幫我出錢，我也會投票給她。」

老照說出了敏感的字眼──錢。阿桂幫他出了什麼錢？出於什麼動機、目的？

原來，阿桂決定參選鎮民代表後，便請託在親戚輩份上要叫「堂哥」的老照來幫忙選舉事務，幫她開宣傳車。為了讓選民留下好印象，她帶著老照去整理儀容，因此幫他付了250元的理髮費；老照則是順便染頭髮，但350元是自己出的錢。

髮廊小姐被傳來做證，她證實阿桂當天的確有付錢。檢察官因此認為阿桂、老照之間，發生了選罷法關於「交付、收受不正利益」的違法行為。

參選人幫自己的助選員付理髮費，算是賄選？

一審法官不以為然：老照既然幫阿桂助選，阿桂如果要賄選老照，大可直接付給他比較高的薪水就可以了，何必要用招待免費理髮、如此迂迴的方式搞賄選？

至於阿桂的丈夫贈送社區沙發，是不是涉嫌賄選？則又有一段故事。

原來，阿桂丈夫在斗南鎮公所經手的業務，包括了回收環保清潔物品。有天，他得知「第一家庭」的社區沙發早已破舊，於是把清潔隊所回收的一組沙發汰換給這個社區使用。也就是說，阿桂丈夫「送」的沙發是舊貨，並非新品。

這組沙發能不能、會不會成為社區住戶願意投票給阿桂，達到賄選的誘因？法官傳問這個社區的部份住戶：「拿這組沙發說要買票送你們，是否願意？」

其中，到庭的葉姓住戶說得很直白：「那不可能！」

至此，法官已經有了心證：檢察官指控阿桂拿錢幫老照剪頭髮、阿桂丈夫贈送沙發，都算不上賄選。不過，阿桂在選舉期間打的多通電話中，談到環境清潔臨時工、「資料要寫給我老公才能處理」的監聽錄音對話，內容被認定屬於賄選，一審因此判決老照、阿桂丈夫無罪，阿桂則遭判刑4年。（雲林地院判決書，99年度選訴字第14號）

檢察官不服阿桂丈夫獲判無罪，阿桂不服被判有罪，雙方都提起上訴。老照一審就無罪定讞。

二審調查後，確定了一件事：阿桂在電話中談到環境清潔臨時工的事，並不是他們夫妻倆為了選票而狼狽為奸。因為，法官溯源追查發現，阿桂的丈夫雖然有參與斗南鎮環境清潔臨時工遴選的面試，但他並沒有決定權，最終有權核定錄取名單的人是鎮長。

而且，二審再逐一從監聽譯文裡清查，在阿桂當初打出、被監聽的電話內容中，她並沒有說出「必定」會讓對方、或對方子女會取得臨時工的內容。（台南高分院判決書，100年度選上訴字第137號，判決理由丙之貳之三之（五））

二審判決：駁回檢察官對阿桂丈夫獲判無罪的上訴，阿桂則是被改判無罪。檢察官沒有再上訴，全案定讞。

當初偵辦這個案子，檢警調參與單位之多、規模之大，令人咋舌，包括：雲林地檢署、調查局中部機動站、雲林縣調查站、雲林縣警局、虎尾警分局、西螺警分局、北港警分局、台西警分局及斗南警分局。結果，全案沒有一個人被判刑確定，反倒是阿桂和她丈夫的「熱心」，被檢警調偵辦了。

阿桂夫妻倆當年同遭羈押17天，無罪定讞後，兩人都獲得6萬8000元的刑事補償。當時，他們家中有老父、老母、極重度智障的親人，還有兩個在就學中的孩子。這段羈押期間，阿桂的家幾乎崩垮，她身心重創……

今年又是地方選舉年，各個候選人要小心你的「熱心」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