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／江元慶（資深司法記者，作品《流浪法庭30年》催生「刑事妥速審判法」施行）

民國104年2月2日，桃園龜山警分局幹員兵分兩路，把「阿哲」、「小媁」拘提到案。這一男一女原是夫妻，他們在民國102年底結婚，104年初離婚後隔沒幾天，兩人就被拘提。

經警方移送檢察官複訊後，隔天阿哲、小媁都被收押。翌月31日，他們被起訴。根據檢察官指控，阿哲、小媁在還沒離婚前涉嫌販賣大麻菸草，這是屬於第二級毒品。（桃園地檢署起訴書，104年度偵字第3583號）

阿哲承認有賣「草」，但並不是大麻菸草，而是一種菸絲。小媁則說，她承認聽從阿哲指示，有拿盒子交給別人，但並不知道盒子裡裝的是什麼。

阿哲、小媁會遭到起訴，檢方提出的主要證據，是警方監聽到他們和姜姓「毒蟲」的對話；而且，檢察官偵訊時，姜姓證人指出：「我都是找他（指阿哲）拿毒品。」

一審時，阿哲、小媁堅決否認販毒。不過，桃園地院刑13庭法官不採信他們的說詞，除了斥責阿哲說假話是妨害審判、犯罪後態度不佳之外，法官還責罵他們的販毒行為，「對社會治安造成極大負面影響，實屬不該」（桃園地院判決書，104年度訴字第222號，判決理由參之二），合議庭重判阿哲徒刑13年8個月，小媁則被判處8年10個月徒刑。

阿哲、小媁不服，各自找律師提出上訴。沒想到，二審發現了蹊蹺，案情急轉直下……

法官發現姜姓證人的指述大有問題。因為，他在一審時說了這段證詞：

「我向他（阿哲）買類似大麻的東西，可是那個不是大麻，名字我也不知道，是乾燥的『草』之類……；在做筆錄時，警察認定那就是大麻，可是那個真的不是大麻，我並沒有把向他（阿哲）買的東西提供給警察，因為我買的『草』都用完了，警察沒有告訴我任何原因，就跟我說購買的就是大麻……；在購買他（阿哲）的『草』之前，我沒有吸過大麻」。

姜姓證人的說詞中，暗藏著一堆疑雲，例如：既然他沒有吸過大麻，他怎麼知道吸的不是大麻？

不過，就負責調查、偵辦、起訴的檢警來說，全案最顯而易見的懸疑，莫過於是：姜姓男子既然把「草」使用完了，警方在沒有查扣到「草」的情形下，檢警是從何知道、如何知道、憑什麼來證明姜吸食的就是大麻？

還有，姜姓男子的上述證詞是真的嗎？

二審勘驗警察製作筆錄的過程後，得知了真相──筆錄有問題！

當初警方製作筆錄時，有全程錄影錄音。根據畫面顯示，姜姓證人和警方一直在各說各話，姜始終說他抽的是「草」，但警察不斷表示姜所謂的「草」，實際就是大麻。影像中，出現這段對話：

姜姓證人：「那個就是『草』，不是大麻。」

警員：「草，路邊摘就有，幹嘛買。」

由於雙方僵持不下，製作筆錄的警員最後說了這句話，並做了這件事：

「好，我跟你打說（指筆錄電腦打字），就是曾經施用過俗稱『草』的毒品，好不好，厚。」

這段筆錄文字出現的問題是：姜姓證人說他抽的是「草」，但警方在沒有鑑定根據下，把他所說的草定義為「毒品」；而且，在檢察官的起訴書裡，稱它為「大麻」。

這個「草」究竟是不是毒品、是不是大麻？

二審溯源追查，不料又發現了警方的離譜行徑──姜姓證人到警局製作筆錄時，警員竟然沒有對他採尿化驗是否有毒品反應；而且，姜姓男子也沒有因為此案受到吸毒觀察勒戒、或是被檢察官起訴等等司法處置。

二審判決大逆轉：阿哲、小媁都無罪（台灣高院判決書，104年度上訴字第2359號）。檢察官沒有上訴，兩人無罪定讞。

阿哲、小媁能夠獲得翻案，關鍵在於台灣高等法院刑20庭審判長林恆吉，及陳春秋、遲中慧法官肯花時間、肯用心細查，進而得知警方製作筆錄過程的瑕疵，及辦案的粗糙。為什麼二審能發現，但起訴此案的檢察官、一審法官沒有查覺？

阿哲、小媁無罪定讞後，聲請刑事補償。沒想到，不懂法律的他們都寫錯了聲請內容，但因為遇到不同的法官，以致出現截然不同的司法對待……

小媁是在民國104年2月2日被拘提，隔天被收押；但是，她求償的羈押時間寫成了2月4日。也就是說，她少算了2天。

台灣高院刑8庭法官審理後，發現小媁是不知道拘提日可以算入羈押日期，因此主動為她更正，回復從2月2日開始計算補償。法官以每天3500元補償，她被羈押了234天，共獲償81萬9000元。

意即，法官把小媁算錯的羈押天數還給她，讓她「賺」了7000元。但是，阿哲就沒有這麼幸運了……

阿哲和小媁一樣，也是在民國104年2月2日同一天被拘提後收押。但是，在聲請補償時，他卻是以「民國104年3月31日」做為求償起算點。

他為什麼會以這天做為求償的起點？

原來，阿哲是在民國104年3月31日被起訴；這天，他被移審給桃園地方法院，法官開庭後裁定繼續羈押。阿哲誤以為刑事補償是從這天開始計算。他當年實際共被羈押319天，但在搞錯之下，他只求償262天，少了57天。

台灣高院刑19庭法官其實知道阿哲寫錯了求償天數，因為，阿哲當年被羈押的319天，正是法官逐月逐日、一筆一筆算出來的（台灣高院刑事補償決定書，105年度刑補字第9號，判決理由三之（一））。但是，法官不管阿哲搞錯，以他求償的262天為基礎，補償給他每天3500元，阿哲共獲得91萬7000元刑事補償。

換算下來，阿哲少拿了19萬9500元的補償金。

阿哲、小媁育有一個孩子。當年，他們同被拘提、都遭收押的時候，孩子才一歲。如今，阿哲損失的19萬9500元補償金，相當於大約可以給孩子買400罐的奶粉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