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／江元慶（資深司法記者，作品《流浪法庭30年》催生「刑事妥速審判法」施行）

「我被羈押後，名譽就垮了！」老吳對法官道出歷經這樁官司的痛苦、折磨與煎熬……

「老吳」是高雄市環保局修車廠的廠長，民國101年間，檢調懷疑他指示部屬把廢棄零件賣給民間，所得的部份款項充當員工福利金，部份則疑似進入他的口袋。經發動搜索、約談，吳廠長被檢察官當庭逮捕。

老吳遭到收押禁見，震驚環保局。因為，他是已經擔任20年的老廠長，過去從來沒有傳出風評有問題。民國101年8月31日，吳廠長被起訴。根據檢察官指控，民國81年就擔任廠長的老吳，在任職三年後，就指示部屬變賣廢料品，不當使用、或侵吞挪用至少200萬元。（高雄地檢署起訴書，101年度偵字第14751號）

檢察官起訴時，把吳廠長涉嫌長期私吞公款的不法情事，以「附表」方式呈現。也就是說，這張附表上的文字，就是吳廠長被控犯罪的內容，也將會是法官審理調查、控辯雙方攻防的全案重點。

不料，匪夷所思的事發生了，而且是接連不斷……

民國101年9月14日，高雄地院收件、分案，法官開始審理。法官閱卷發現，在起訴書第2頁的「犯罪事實欄」裡，對於吳廠長的犯罪情節，檢察官表示：「詳如附表」；此外，在第4頁的「證據清單」項目中，檢察官還是寫這四個字：「詳如附表」。但是，法官翻遍了起訴書，根本就沒有這張附表。

根據起訴書記載，這個案子的貪污不法所得數目、證據證明的方法，都在這張附表上。但是，沒有這張附表，從何證明吳廠長在什麼時間、什麼地點、用什麼方法貪污？而且，檢察官又是憑什麼根據，計算出全案的不法所得是208萬809元？（高雄地院裁定書，101年度訴字第846號，裁定理由二）

沒有這張附表內容，在訴訟上對吳廠長極不公平。因為，他只知道被起訴，卻不知道檢察官控告他的內容是什麼？在渾然不知被控犯罪情節之下，吳廠長要如何在官司中防禦、反駁，並做舉證？

指控別人涉嫌不法，卻沒有具體說出犯罪情節內容，法官認為茲事體大。審判長李東柏、法官王蕙芬及曾鈴媖經過合議後，認為檢察官的起訴內容及證據的證明方法，「顯然不足以認定被告有成立犯罪的可能」。合議庭做出裁定：檢察官必須在15天之內補正，提供這張附表。

「人有失手，馬有失蹄」。檢察官起訴時，遺漏了這張附表，會不會是忙中有亂，以致不小心亂中有漏？

在15天期限內，檢察官補正了這張附表。但沒想到，附表雖然補正了，但內容又出狀況──檢察官起訴錯了罪名。在審判過程中，公訴檢察官只得做出二度補正──變更起訴法條。

起訴時沒有附表，檢察官補正附表，還勉強可以說是辦案「可能」不小心發生遺漏。但是，缺漏附表在先，罪名起訴錯誤在後，還能說是檢察官兩度「不小心」嗎？

附表補了、起訴罪名變更了，官司繼續審案；不料，法官又有發現。高雄市環保局修車廠當年設置「員工福利委員會」，其實是有法律上的根據，法官查出是依據「事務管理規則」設立；但是，檢察官偵辦時，只根據一名證人的說詞，竟然就相信福委會設置當時並沒有法律基礎。（高雄地院判決書，101年度訴字第846號，判決理由六之（三））

此外，法官還查出，指控吳廠長涉嫌貪污的劉姓證人，「證詞有重大明顯的矛盾與瑕疵」。

法官判決：吳廠長無罪。檢察官沒有上訴。老吳一審無罪定讞。

僅僅五個多月，高雄地院審結此案。和許多經年纏訟的案件比較，吳廠長能快速扳回清白，算是幸運的了。但是，他的幸運，滿是人生的傷痕。

「我被羈押後，名譽就垮了！」中山大學政治研究所畢業的吳廠長，原本就有糖尿病、高血壓等慢性病，他被羈押116天期間，暴瘦了10公斤；他獲得交保後，「睡不著覺，要靠安眠藥助眠，且憂鬱到不願意跟別人講話。」民國102年間，吳廠長向高雄地院陳川傑法官說出這樁官司對他的折磨與煎熬。

吳廠長領得34萬8000元的刑事補償。但是，為了打這樁官司，他總共花了32萬元律師費；而且，因為停職、復職後被調整為非主管，以致影響他的工作獎金、考績等等因素，他的全年薪資比前一年少了50多萬元。

這樁官司是吳廠長心中一輩子的痛。除了無形的身心折磨、有形的薪俸減少，他還對女兒有著深深的歉疚。因為，他當年被羈押時，正逢女兒要訂婚，導致典禮不得不被迫延後，引發親友紛紛打探原因……

得知了吳廠長的故事後，當初起訴這個案子的檢察官，妳的良心會不會難安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