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／江元慶（資深司法記者，作品《流浪法庭30年》催生「刑事妥速審判法」施行）

民國100年5月4日中午近1時，彰化縣內發生一樁火警。火勢雖然不大，但濃煙瀰漫嗆人，且燃燒的物品還發出玻璃瓶爆炸聲響，嚇壞附近鄰人。消防人員很快撲滅火勢，經警方調查後，懷疑在火場附近觀看的「阿翔」涉嫌重大。他當天被逮捕，隔天被收押。

32歲的阿翔承認是不小心造成火災。他說，當時因為要抽菸，由於風勢很大，打火機始終打不著火，為了要擋風，他一邊拿起塑膠袋擋風、一邊使用打火機點燃香菸；不料，在風勢影響下，火燒到塑膠袋，再延燒引發了火災。

阿翔承認犯行。但出人意外的是，他無罪定讞，並且還獲得近50萬元刑事補償。為什麼？是法官恐龍嗎？

並不是！

這樁火警是在一棟建築物裡發生的。但是，這間「房子」很特別。因為，這棟由鋼筋混凝土興建的建築物，沒有油漆、沒有裝潢、也沒有埋設管線，甚至連門窗都沒有裝設。也就是說，這是一棟沒有人居住的空屋。

檢察官注意到了這點，即因如此，彰化地檢署依據刑法第174條「放火燒燬現無人所在之他人所有建築物罪」的未遂犯起訴。這個法條罪名讀起來很拗口，簡單來說，罪名的意思是：放火燒了別人的建築物，但目前這間建築物沒有人居住。

根據規定，這是可以判處三年以上、十年以下徒刑的罪名。

但是，問題來了。根據阿翔的供詞，他是因為要抽菸才引燃空屋裡的廢棄物品，不慎引發火災，並不是故意要縱火燒屋。阿翔的說詞，和檢察官的認定罪名有明顯差異──檢方起訴的罪名，是放火燒了目前沒有人居住的「建築物」，但阿翔說他是燒屋子裡的「廢棄物」，並不是放火燒建築物。

因此，重點出現了：阿翔點燃廢棄物的動機與目的，究竟是不是意圖燒燬空屋？

為了查明真相，法官找來專業的鑑定人──彰化縣消防局的吳姓官員。

吳姓鑑定人說，火災現場有一處牆角的兩側牆壁呈現黑色受燒情狀，從這個跡象來看，可以判定起火點是在空屋的這處牆角，不能以此推論放火的人焚燒屋內廢棄物，目的是要燒燬空屋。

吳姓官員還說，火場並沒有發現任何助燃劑，而且如果在沒有救助下，火勢應該不會擴大，並且會自然熄滅，要造成延燒的可能性不高。

回頭檢視檢察官起訴的罪名──放火燒了目前沒有人居住的建築物。從罪名內容來看，很顯然的，這是要放火燒燬「建築物」才會成立的罪名。法官指出，所謂的「燒燬」，依照刑法相關規定，是必須建築物的重要部份已經燬損、或喪失效用，才能成立犯罪。

法官說，既然吳姓鑑定人做證，指稱不能推論燃火者焚燒屋內廢棄物在於燒燬空屋，且火勢要造成延燒的可能性不高，因此，法官認定阿翔並不構成這項罪名。（彰化地院判決書，100年度訴字第842號，判決理由四之（三）、（四））

阿翔抽菸以致造成火災，沒犯法嗎？法官認為，阿翔雖然不構成檢察官起訴的罪名，但是，他有可能成立「放火燒燬住宅等以外之他人所有物罪」。（刑法第175條第1項）

光看這個罪名，就可以知道比原先檢察官起訴罪名的構成要件，範圍更擴大了──除了建築物以外，凡是放火燒燬別人的物品，就觸犯這條法律。

但是，問題又出現了。首先，這座建築物是廢棄的空屋，法官無法認定所有人是誰，因此應該視為沒有主人的「無主物」；其次，阿翔是點燃廢棄建築物裡的廢棄物品，也不符合法律規定的「他人所有物」。

阿翔引發了火警，沒有任何法條可以辦他？

其實是有的。法官找到了一個罪名──刑法第354條的「毀損器物罪」。因為，根據彰化縣消防局的鑑定，這場火災毀損的物品，只有造成牆面上的剝落。但問題是，根據法律規定，毀損器物罪是屬於「告訴乃論」。也就是說，必須要有屋主提出告訴，法官才能進行審判。

法官認定這棟建築物是沒有主人的，在沒有被害人出面提出告訴下，法官最後只能判決阿翔無罪。

法官的認定是對的嗎？檢察官並沒有上訴。全案一審定讞。

這個案子極為特殊，它除了彰顯法律終有限制，在即使犯罪人都已坦承犯行下，法律有時可能也無可奈何。但耐人尋味的是，判決阿翔無罪的法官，既然採證、認事、用法都能博得檢察官心服口服而不上訴，那麼，為什麼檢察官沒想到、沒查到？

當地的人幾乎都知道，阿翔是智能障礙患者，無罪確定後，他獲得49萬8000元的刑事補償。他當初被羈押長達166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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