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江元慶專欄】16通沒有譯文的電話
文／江元慶（資深司法記者，作品《流浪法庭30年》催生「刑事妥速審判法」施行）
「小天」曾經傷過家人的心──他是個毒蟲，被判刑11個月。
出獄後，他有段時間找不到工作，最後被派遣公司派到台塑的高雄仁武廠，從事污泥清除。他有時揮汗如雨、有時一身濁臭的返家，但家人過的日子踏實多了；「因為，小天不沾毒品了。」家裡綻露很久不見的歡顏、重新有了笑聲。但是，這樣的靜好時光，並沒有持續太久。
這一次，小天傷透家人的心──前一次他是吸毒，這次，他是被控販毒。而且，他販毒的地點，還是在工作地點的台塑仁武廠裡。家人原先抱著殘存的想法：會不會是警方搞錯了。
但是，當收到檢察官起訴書的那刻，一切的希望幻滅。起訴書裡說，根據證人「阿固」的說詞，民國104年12月2日，小天在仁武廠內販賣安非他命給他，販毒金額是500元（高雄地檢署起訴書，105年度偵字第2541號）。
小天被收押。從這一刻起，一切彷彿歸零，家裡沒有笑容，笑聲遠颺……
「我沒有販毒！」小天不斷的向警察、向檢察官、向法官澄清：「我們是外包的工人，不是台塑公司的員工，進去仁武廠的時候，警衛都會搜身，不可能會帶東西（毒品）進去。」警察、檢察官並沒有相信他。
小天被控販毒，是因為證人阿固的指證。在這個案子裡，阿固有兩個身份：第一，他和小天一起在台塑仁武廠工作，是小天的同事；第二，他承認向小天買毒，所以他是個毒蟲。
根據檢察官的起訴內容，阿固是以行動電話向小天買毒，前後共有兩次。不過，阿固的證詞引起法官不解：既然兩人是同事，幾乎天天都可以在仁武廠碰得到面，阿固為什麼還要用打電話的方式買毒？
順著這股懸念，法官查閱了阿固的行動電話通聯紀錄。這一查，查出了兩個疑點。
首先，阿固指稱向小天買毒的前後那三天，兩人確實有16通頻繁電話往來；但是，由於全案並沒有雙方的通話譯文，法官因此不得不質疑：檢警怎麼知道在這些電話裡，小天、阿固是在聯絡販毒的事？
其次，根據行動電話基地台發話位置顯示，阿固打給小天的這些電話，分別是從高雄的梓官區、楠梓區及橋頭區基地台發出訊息。但是，阿固既然是在台塑仁武廠工作，為什麼他撥打手機的基地台位置，不是在仁武廠所在位置的高雄仁武區？
有沒有這種可能性：阿固買毒的當天並沒有上班，他在台塑仁武廠外打電話給小天的時候，因為行車途經梓官區、楠梓區及橋頭區，才會造成基地台發話位置的移動？
法官順著脈絡再查，發現阿固的說詞有重大破綻。
因為，根據台塑仁武廠的刷卡感應紀錄顯示，阿固聲稱買毒的這天，他上午從7點38分進入廠區，直到下午4點23分才下班離開。
法官認為，阿固自稱向小天買毒的當天，他的人明明是在廠區裡，卻說是以打電話方式向小天買毒；但是，他打出的電話又顯示人是在廠區外，說詞明顯和事證不符。
法官認定阿固指控不實，判決小天無罪。
檢察官不服。在上訴理由中，檢察官指出，阿固買毒電話的基地台位置，都在台塑仁武廠的附近區域，而且也都和阿固的出勤紀錄互相吻合。檢察官甚至言之鑿鑿的說，關於這部份案情，可詳見高雄地檢署「105年度偵字第2541號卷第173頁到177頁」。
檢察官指述的如此具體，要二審法官詳閱全案卷證第173頁到177頁，就可以明瞭案情。是一審法官漏看、或錯看第173頁到177頁內容，以致錯判全案嗎？這5頁裡，究竟記載了什麼？
二審法官謹慎的翻卷查看。很快的，法官做出判決：駁回檢察官上訴！
「這5頁，究竟記載了什麼？」
答案讓人愕然：原來，全案卷證只有編碼到第150頁，「哪來的第173頁到177頁？」（高雄高分院刑事判決書，105年度上訴字第596號，判決理由四）
小天無罪定讞。當年他被羈押了137天，獲得41萬1000元的刑事補償。
民國100年，小天沾毒，傷害了家人。5年後，檢察官傷害了小天和他的家人。小天實在無法想像：檢察官竟然僅憑著16通、沒有通話譯文的電話，就認定他在販毒。
當年小天被羈押後，人力派遣工作就丟了。雖然無罪確定，但是，小學學歷的他，以及業界口耳相傳的涉毒傳聞、被羈押的事實，都讓他難以找到工作。
小天正在重建他的人生，努力的讓家裡回到過去的靜好時光。他正在努力中，只希望司法不要再來打擾他……
本文為江元慶老師獨家授權刊載，非經同意不得任意轉載。
看更多江元慶冤案實錄：
LINE