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／江元慶（資深司法記者，作品《流浪法庭30年》催生「刑事妥速審判法」施行）

「越南是不是布疋時尚尖端的國家？台灣缺不缺從越南進口的布料？」

會問這兩個問題，必然是背後有著故事……

民國101年10月21日晚上10時，在養生館擔任店長的「林一」剛從越南返台。他提領行李後，在通關時，被航警、關稅人員攔檢查驗。他會被攔查，是因為行李推車上，除了有兩個不知道裝了什麼的保麗龍箱，還有一個目標非常醒目的物品：兩綑很長的布疋。

拆開布料後，他嚇了一大跳，綑捲的布疋裡夾藏著8包、總淨重1357公克的第一級毒品海洛因。林一當場被捕，並遭到收押禁見。

循著布疋的經手過程，檢警按圖索驥，溯源拼出了案情。檢察官指出，全案是林一和「汪二」夥同某家旅行社老闆「楊三」，共謀以行李夾帶方式運毒來台；犯罪流程是：楊三取得海洛因後，把毒品夾藏在布疋裡，在胡志明機場交給汪二、林一，再帶回台灣（桃園地檢署起訴書，101年度偵字第21330號）。

林一被捕後，汪二、楊三陸續被逮、全部羈押禁見，並被起訴。起訴書裡，檢察官指出，越南並不是時尚尖端國家，台灣也並不缺乏越南這種布料商品，他們三人對這兩綑布疋進口台灣沒有任何懷疑，顯然不符常情。

越南是不是時尚尖端國家、台灣缺不缺乏越南布料，和這件運毒案有沒有關係？

案件既然起訴了，法官一步步追溯詳查。

「這兩綑布疋不是我的！」從被逮捕開始，林一就不斷喊冤，並交代出始末。他向法官說，當天是和認識10幾年的朋友汪二從越南返台，他看到老汪行李很多，才會幫忙提領、推這2綑布疋出關。當他在桃園機場被拘捕、向航警交代貨主是汪二時，當場打電話給先辦好通關手續、已經離開機場的老汪，汪還特別又掉頭趕回機場說明。

汪二證實林一的說詞。他也喊冤說：「我不知道布疋裡藏著海洛因！」在台灣經營越南餐館的汪二說，他經常往返台灣、越南，機票都是固定向楊三所經營的旅行社購買，日久因此認識楊三，以及旅行社員工「阿強」。汪二說，當天他從胡志明機場要返回台灣時，阿強託他把布疋帶到台灣，由於這2綑布疋在胡志明機場已通過X光儀器檢驗，在貨品既然順利通關下，他因此沒有拆封布疋查看，一口答應幫忙帶貨回台灣。

汪二的說詞提到了楊三，老楊因此也上了法庭。他說，他經營旅行社，也承接台、越兩地的航空貨運已經10多年。楊三說，這兩綑布疋確實是客戶託運，他並拿出託運單，證明寄件人是一名蔡先生，收件人則是一名張先生。

林一、汪二、楊三說詞吻合，但他們會不會是事前就套好了招？為了查明清楚，法官傳來一名重要證人──楊三的旅行社越南籍員工「阿強」。因為，他是把藏毒布疋委請汪二帶回台灣的當事人。

阿強專程來台做證。他說，布疋是一名越南老人帶來分公司託運的，由於布疋很大、很長，不方便打開，他以手觸摸檢視後發現沒有問題，就把布疋載到機場驗關，並通過X光機器安全檢查。

阿強並說，汪二的返台機票因為是向他的公司購買，案發當天，他要到胡志明機場幫老汪及同行的余姓男子辦理劃位、託運行李，由於他多年來委託汪二帶貨物來台不下10次，汪從來沒收過費用，因此才會再請他幫忙帶布疋到台灣，這次汪二同樣沒收費。

阿強的證詞也吻合林、汪、楊。不過，阿強是楊三的旅行社員工，他的證詞會不會是基於營救老闆，而語出不實？法官再查，傳來另名余姓證人做證。法官會傳他做證，是因為阿強的證詞裡提到了他──阿強幫余在胡志明機場辦理劃位、託運行李。

余姓男子的證詞，讓發生在胡志明機場的經過更加清晰。原來，余是在汪二幫忙下，去迎娶越南姑娘，才會和汪二結伴同行，因此親眼目擊了阿強委託汪二帶布疋返台的經過。他說，阿強有說要託帶的貨物是布，「林一、汪二連手都沒有摸過這些布」。

除了敘述胡志明機場的經過之外，余還補充了在桃園機場的這段過程。他說，他們在提領行李時，林一的行李比較少，當他領得行李、正要去驗關離開機場時，兩綑布疋正好也出現在行李轉運盤上，才順手幫忙提領布疋，放在他的推車上，打算幫忙汪二交給機場外的貨運接送人員。

案情至此明朗。法官認定，檢察官起訴的內容中，並沒有積極證據可以證明林一、汪二、楊三有共同運毒的犯罪意圖，更沒有證據能證明他們聯手共同運毒。

法官判決三人統統無罪。而且，在判決書中，法官對於檢察官起訴內容指稱越南並非時尚尖端國家、台灣也不缺乏從越南進口這種布疋的理由，指斥為「推論」、「速斷」！（桃園地院判決書，102年度矚重訴字第9號，判決理由六之（七））

檢察官挨了法官一頓訓。不過，這名檢察官至少有一事值得讚許：在拿不出積極證據下，放棄上訴。全案一審定讞。

林一、汪二、楊三當初都被羈押了超過100天，無罪定讞後，他們訴請刑事補償，三人總計獲得114萬1000元補償金。

「越南是不是布疋時尚尖端的國家？台灣缺不缺從越南進口的布料？」這兩個問題的背後，夾藏著一段故事：全民為檢察官的推論，付出114萬1000元的代價！